第一天（3）
火车站被建在城市的外围。
一出车站，就引起了不少在车站门前驻守的摩托车搭客人的注意，但是看见我是个少年模样之后，大概是判断我没有招揽的价值，便丧失了兴趣，目标转移到其余从车站中走出来的旅客身上了。
我也没有打算要坐摩托车。
我四下看了一下，没有看见专门的出租车或公共汽车候车区，于是便转头向车站门前值班的车站工作人员打听了关于公共汽车的事。
工作人员说话带着一副浓厚的地方口音，只是精通标准普通话的我理解起来实在有点困难。不过好在工作人员十分有耐心，甚至用纸画下了路线图给我。我又问关于怎么到市中心的问题，比如坐几路车去、在哪个站下车之类的，而工作人员也一一作答了。我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车站。
公交车站距离火车站非常远，几乎有两公里，是平常人都不愿意步行过去的距离。
我在心中暗暗诅咒着这不合理的交通规划，提了提背包，穿过马路，走上了人行道。
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她会不会也和我一样选择坐公共汽车呢？或者她就走在这条路的前面？
我苦笑着打消了这个疑虑，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我走在布满开裂的人行道上，在脑中幻想着各种各样的展开，让意识脱离肉体，机械地移动着身体。这是我长久以来在参加父母的应酬时，开发出来的打发无聊时间的办法。
孤独的人总是很擅长打发无聊的时间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呢。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车站，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十一点，从车站走过来用了半个小时。
所谓的公交车站只有一块小小的铁板外加支撑用的一根铁柱。没有其他等车的人，候车的只有我一个。
我看了看站牌上的公交车路线图，对照着从工作人员手上获得纸条，找寻符合的公交线路。
“市中心站……市中心站……唔，是这个了吧。”
我的目光在标注着“305”的线路图上停了下来，就决定是这个了。
在下一班305号线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拿出手机继续看起小说。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期间来了两班其它线路的车），305号线的车终于来了，我赶紧挥手示意。公交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上了车之后我便开始找起隔壁没人坐的空位来，不过这非常简单，因为几乎都没人坐。刚坐下，售票员就走了过来。
“去哪里？”事务性的声音。
“市中心。”我说。
“市中心五元。”
说罢，售票员撕下了一张紫色的车票递给了我。作为代价，我付了五元。
之后我和售票员再也没有了交谈。
汽车发动了，发动机轰鸣起来。
一路上很少看见规模比较大的楼宇，多数都是平房，只有四五层高的那种。连工厂也很少见。
这个状况随着慢慢接近市中心的同时而逐渐改善。
嘛，反正是郊区。
市中心倒是非常繁华。
宽敞的八车道、道路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店、花花绿绿的招牌、以及潮水般的行人！到这里我才真正感受到城市的气息。
下车的地方是在一幢颇有标志性的建筑面前，有很多穿着高贵的人出出入入，门口也停着不少名车。
建筑物前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广场。广场左侧有警察局，右侧是法院，正对面是市政府的办公用地。也就是说我面前的这幢华丽的建筑是迎宾馆吗。
建筑的门卫注意到我的存在，视线一直瞥过来。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是停留了一会便离开了。
沿着下车的人行道一直往前走，来到了一个貌似是商业中心的地方。银行、写字楼、商铺、超市林立，当然也有众多的餐馆。
我到街边的报纸摊买了一张本市的地图。随即便决定寻找吃的地方。
四处观望找不到7-11、美宜佳、罗森、全家那样的便利店，于是我便决定往深处走。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左拐，然后继续前行。这附近有很多私营的小饭店和旅馆，不过看起来很破旧所以实在不怎么想靠近。
又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对面有许多店铺，不过看起来好像都是服务业的样子，例如浴足、按摩之类的多数都是这样的店。店门口还配有许多穿着暴露的女子在招揽客人，而且进去的大多数是男性。
我放弃了过马路，决定回头随便找间店解决午饭。
找了大概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一间叫“牛肉面”的看起来比较整洁的店，而且招牌是用木头打造的，很有老字号的感觉，这也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
我走进店内，客人很多。我选择了一个比较里面的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点了一碗招牌牛肉面，在上菜之前我便拿出刚买的地图寻找今晚的落脚处。
刚刚下车的地方果然是迎宾馆，前面的广场叫“环城广场”，虽然绿化做得不错但是却感觉不到有“环城”的感觉。那个地方就是政府办公用地的地方吧。
然后顺着人行道走过来到我所处的位置以及刚刚十字路口对面的那个地方都属于这个城市的商业中心。
我正在地图上寻找“床”标志的时候，一名女性走了过来。
“可以坐你前面吗？”
“可以。”我回答道。
我看了她一眼，身上穿着女式西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车钥匙扣在左手的中指上，头上绑着单马尾，看上去很成熟。
女性坐下来之后和前来招待的店主友好的交谈了一阵，从措辞的使用和融洽程度来看两人大概是老朋友，换言之这位女性是这里的常客。
“那，和以前一样的牛肉面，记得加辣哦老大爷！”
“是是，小元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吃辣的呢，辣牛肉面一份！”
“啊哈哈！”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店家便回去工作了。
一直处于两人谈话中心的我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
“啊哈，今天真是多人呢，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哦！”
她笑着看着我，看来刚刚那番话大概是对着我说的。
“没什么，我不介意。”
菜还没上来，女性一直在向我搭话。
“看着装束，是旅行者？刚到这个城市吗？”
“嗯，上午刚到的。”
“哈哈哈，这里没什么有名的景点，有点失望了吧？”
女性依然保持着笑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我。
“没什么，我不是来观光的。”
“那是有亲戚住在这？”
“嗯，有亲戚。”我趁机撒了个谎。
“诶——”
“可以问个问题吗？”女性继续问道。
“没所谓。”
“唔？为什么坐在角落？明明前面也有不少空桌子，害羞？”
声音中带着一股亲切感，我没有感觉到顾虑，便告诉了她实情。
“我……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我会更冷静。”
“也就是说，是孤独者呢！”
“才不是！在学校我也有很多能说上话的朋友的！”我不禁反驳道。
“所谓孤独也分很多种的哦，你是比较特别的一种。”
“那是什么意思？”
女性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看得我的脸直发烫。
“怎、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女性轻轻地笑了出来，“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啊，面来了！”
我丧失了追问的机会，我的面和女性的面是同时上的。
面上来以后，女性只是一个劲的在吃面，也没有向我搭话。
我掰开方便筷，夹起一小撮，用嘴吹了几下，然后才放进嘴里了。口感意外的很不错，汤汁也很浓，很有嚼劲，比以前吃的都好吃。
女性吃的很正式，并不是大口大口地往下吞，反而吃得很礼貌，小心把面条吹冷，不带一点声音地吃下去。
我也学着她一样，小心注意着不发出声音。不过这比想象中的要难。
“我说，这里的牛肉面很棒吧！”
女性在期间向我搭话，我吓了一跳，但很快回复过来。
“虽然我不太懂，但是比我以前吃的都要好。”我斟酌着词句，小心地发表意见。
“嗯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哟！事实上，这间店已经在这条街上存在了上百年了，现在的老板是第三代哦，真正的老招牌啊！虽然牛肉店这附近也有不少，但是我还是推荐这间呢。很厉害吧！”
“哈……”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啊……我在内心狠狠吐槽。
“呐，问你个问题？你刚刚去过前面的十字路口了吧，为什么又折了回来？”
气氛突然变得浓重，我猜不透这位女性问这个问题的动机？而且我还有更大的疑问——问什么她要向我搭话？
总觉得这名女性疑点重重，本来应该引起警戒才对……
“唔……大概是直觉吧，感觉散发着一股令人难受的气息，所以就退回来了。”
但我还是如实告诉她了，为什么呢？
“哈哈哈——果……果然你是个有趣的孩子呢！”女性又笑了，而且这次笑得夸张，眼泪都流了出来。“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警察来着。”说罢，从口袋中拿出了警察手册，在我面前摇了摇。“而那个地方就是所谓的“红灯区”哦，“红灯区”你可知道？”
“有……有所耳闻。”这个我差不多已经感觉到了。
“哼——不错嘛，我就是负责那个地方的，平时开着警车在里边巡逻，也有穿便衣暗中巡逻的时候，不过多数都是开车的。刚刚你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也在那附近巡逻来着。”
“于是，发现了我？”
“是的，因为很好奇你的行动。知道吗，有很多年轻人都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走进去的呢！而且一旦走进去就很难出来了，啊，这里是指意识上的，并不是人身。特别是女孩子，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回来了。这个你可懂？”
“想象不了，不太理解。”
“嘛，你也总归只是个孩子而已，不理解也正常。不过你很独特，即使我说了那么多惊人的事实，你却能一直保持冷静的态度，实在了不起！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孤独也分很多种”一样，你大概是能够“把玩孤独”的那一类人。”
“我可以把这当成是赞赏吗？”
“无妨。”
女性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之后也为我倒了一杯。
“啊，谢谢！”
离家出走的少年被警察敬茶什么的，令我受宠若惊。比起知道那里是“红灯区”这件事，反而是得知你是警察这件事更加令我吃惊！
并不是我有多厉害，只是我擅长隐藏真心而已。除了容易脸红之外。
之后我们又聊了很长时间，当然我依然是担当“倾听者”的角色，被迫听了不少她的警察史。这种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时间将近下午两点。
“啊，不好，我该去执勤了。”
“警察真是辛苦呢。”
“嘛，工作就是这样，为了保住饭碗必须要遵守上面制定的各种各样的规则。告诉你哦，“红灯区”听说有很大的后台呢。”女性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用右手往上指了指。
管他有多大的后台，反正这与我无关。
“怪不得那里看起来很兴旺的样子。”姑且还是这么回答了。
“呵呵。”
女性笑了笑，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便条纸和一支笔，把在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当女性写完之后，意外地把纸条递给了我。
“这个是我的联系方式！上面由我的手机和家庭电话。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哦。”
“诶？但是这个……这样好吗？”
这是我今天第几次吃惊来着？已经放弃计数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毕竟你不是坏人，你也肯定不会把这个泄漏给其他人的。以上是作为警察的直觉！所以你就安心拿着吧，没用的时候丢掉就好了，不碍事。”
我收下了，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清元。只有两个字的名字。
我整齐地折好然后放进钱包的夹层里。
“哼哼，很棒很棒！那我先走咯！啊，对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只有你知道的话很不公平吧？”
“我……叫城岛懮。”
“城岛懮……懮君是吧，嗯，我记住了！那，有缘再见了！”
说完，清元小姐急急忙忙地拿起东西就跑出去了，然后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跑了回来付了钱，道歉了一阵之后又跑走了。
又是个奇怪的女性。
我付完钱走出了“牛肉面”，外面太阳正猛，晒得路面都好像扭曲了。
“这个电话，我大概一辈子都用不上吧。”
我喃喃自语。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用上那张纸条的时机那么快就到来。
那时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了。
我在原来的那条街上找了个三流的旅馆，主要原因是因为费用，我必须尽量节省钱财才行。
我用假身份填写了入住资料（年龄是写的是18岁），幸好旅馆方面没有要求我出示身份证，不然我就暴露了。
如果是正规的大型旅馆的话，一定需要实名登记的，而且非常严格。
而这也是我选择这种三流旅馆的最大的原因！
晚饭我也去“牛肉面”解决了。
饭后，我边思考着日后的打算准备回旅馆。
走到斑马线（下榻的旅馆正好是在“牛肉面”对面的街上）的时候刚好交通灯转成了绿色，因此我只好停了下来。
然后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疾驰而过，驶进了红灯区。
那辆车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只是不小心看见的，因为车窗是透明的，里面没有贴防晒膜，所以能够看见车内。即使一闪而过，虽然车上还坐着数名面向凶恶的男性！但是我也绝对不会看错！
白色沙滩裙、女式太阳帽、柔顺的黑长发以及那困扰的笑容！毫无疑问就是她！
那个女孩就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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